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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半夜敲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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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人能活到全身血液放幹變成幹屍的那一刻, 人在大量失血之後早就應該死了,又怎麽可能活到那個時候。

世上最大的悲涼莫過於你把對方當成親人,而對方視你為物件。物件一旦有了感情, 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情。

血還在滴, 一滴一滴像血淚的珠串。

赤蒼的表情很覆雜,他看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,眼神中閃過動搖,“阿九,你是個聰明的孩子。”

聰明到他有時候會心生不忍。

墨九還在笑,她不是太聰明, 而是她多活了一世。如果她沒有生而帶著前世的記憶, 如果她是真正的此世間中人, 或許她活得沒有這麽痛苦。

“師父, 您養我一場。在我心裏, 我實在是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看待。您看在我這麽多年承歡您膝下的份上,可否告訴我, 您準備讓我活多久?”

赤蒼沒有看她,盯著手中的銀碗,碗中的血散發出奇異的毒香。藥人大多都不長壽,他們的血能給別人治病,而他們卻會因藥毒長時間在體內的沈痼越積越多而早亡。

毒藥人更是難得,活下來的更少。

“阿九, 有些事情早非我能控制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墨九依然在笑,她已從師父的語氣中聽出一切。看來這一世她還是短命之相, 別說是以後金盆洗手退隱田園,就是接下來的兩年能不能活過去都未可知。

手腕處麻麻地痛,那痛像是從她身體裏抽離, 一絲絲的從心裏鉆出去,紮進她的血肉裏。活著的人才能感覺到痛,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連痛都感覺不到。

“阿九,這是你的命。”

她不信,她不信命。如果她信命,她就不會這麽努力的活著。即便是活不了多久,她依然想同命運爭一爭。

銀碗接滿血,赤蒼端著轉身離開,只留下熟悉到陌生的背影。

她捂著手腕站在院子裏,擡頭仰望天空。那半邊月冷冷清清,灑著一地的銀霜。地上已經上凍,結著真正的白霜。

沒有人不想活,她渴望能壽正終寢。

她站寒風中站到快成一尊雕像,終於慢慢挪開步子。卻不是回自己的屋子,而是突然像一只夜鷹般出了莊子。

師父說無論她逃到哪裏,他都能找到她。而現在無論師父去哪裏,她也能找到他。剛才他給她取血的時候,她是故意問出那些話的。

她想讓他分神,那樣她就可以趁機在他身上動手腳。她是師父養大的,一身的技藝都是師父所授。天下制毒她只能稱第二,因為第一是師父。

只有師父失神了,她才有機會下手。

循著那淡淡的氣味,她一路前行。氣味消失在山下鎮子中的一間民宅裏,她望了望那民宅的院墻,悄無聲息地翻進去。

屋子裏亮著燈,她躲在黑暗中不敢靠得太近。師父的厲害她知道,如果靠得太近很容易被察覺。

燈光從窗戶透出來,她能看到窗戶上有兩道人影。一道是師父的,另一道是個女子。她看到師父把那碗遞到女子的面前,女子接過碗毫不猶豫地喝下去。

那是她的血。

她的心一片冰涼,比這寒夜更加冷。

約摸半刻鐘後,門從裏面打開。赤蒼被人送出來,送他出來的是一個婆子。那婆子走路腳尖點地,輕得像一只貓,一看就是個高手。

赤蒼走後沒多久,墨九悄悄潛過去,無聲無息地潛到窗戶底下。

“喝了赤先生的藥,小姐的氣色果然好多了。”略顯蒼老的聲音,應該是那個婆子在說話。

“義父的藥,自然是好的。”這個聲音應該是那位小姐,嬌嬌軟軟像個撒嬌的小姑娘。“這些年多虧義父一直盡心為我調養身子。”

墨九心下一震,她聽出對方的聲音。

她沒有想到自己奉獻鮮血去救的人,竟然會是那個人。不過或許也不是那麽意外,這世間本來就不可能會有那麽多的巧合。

那婆子又道:“赤先生對大姑娘一片忠心,自然是會盡力治好小姐。這些年赤先生每年都會來看小姐,也算是有心,不枉當年大姑娘幫他。”

她們口中的大姑娘,墨九隱約也能猜到身份。這婆子說師父每年都會去看她們,她倒是想起了許多往事。

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,鷓鴣山對她而言太大太寂靜。山裏有許多的鳥獸蛇蟲,她並不是一個天生膽子大的人。就算她有成年人的靈魂,也不代表她膽大到可以一人獨自生活在山裏。

師父每年都會下山兩次,一次在春暖花開之時,一次在野果掛滿枝頭之時。年幼的她其實很害怕他離開,但是她從來不說。

因為她知道,有些撒嬌可以有,有些撒嬌不可以有。她和師父之間有底線,她不敢越過師父的禁區。

師父一走就是兩月,也就是說一年之中有四個月她要一人獨自生活。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的日子倒也過得去,她會早早關好門灑上防蟲防野獸的藥。

山裏的雷雨多,劈天蓋地的閃電從空中如銀蛇一下炸響在山間,發出震耳欲聾的回聲。爆竹似的雨傾洩而下,她就像被人遺棄在狂風暴雨之中,只敢縮成一團躲在桌子底下。

後來她慢慢長大,看似習慣那樣的分離,其實有很多次她都想開口讓他帶自己一起走。但是她只敢眼巴巴地看著師父,從不敢說出口。

師父的背影總是那麽的冷漠,從來沒有回頭看過目送他下山的那個小小的她。她的身體裏住著一個成年人,失望之餘倒是沒有太大的傷心。

如今想來當初師父在雪地裏看到她,那個略顯驚訝的眼神便有了解釋。那是因為自己長得像一個人,一個他要忠心照顧的人。

楚音音。

她暗笑自己自詡聰明,在看到對方和自己長得相似時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。又笑自己蠢得可以,在發現對方是成家人之後還是沒有起疑心。

能讓師父全心相待的人,除了成皇後的後人,還會有誰?

當年師父收養她,或許正是因為她的長相。她應該感謝這張和楚音音長得有些相似的臉,否則她在六歲那年就已經死在雪地裏,消失在群鷹的腹中。

那婆子又道:“小姐別擔心,赤先生說那藥引子已經成熟。他此次下山就是想替小姐根除體內的毒,以後小姐都會健健康康的。”

楚音音道:“義父最疼我,他說會根除我身體裏的毒,就一定會辦到的。不像榮侯,嘴裏說疼我憐我,背後卻生出二心。我不信他說的話,賬冊肯定在他的手上,不知道他扣下賬冊到底意欲何為?”

那婆子冷笑,“榮侯那人慣會兩面三刀,當年大姑娘就是看透他的為人,才不肯嫁到侯府。也是那翁氏蠢,以為大姑娘是真心想撮合她和榮侯。”

很顯然,這個大姑娘應該是成皇後。

成皇後人雖死,但是生前下了一盤大旗。瑞王有這樣的母親,倒是讓人羨慕。要不是他身體有殘,只怕天下之主早已是他的囊中物。

楚音音又道:“義父這些年一直在替我找解毒的法子,那藥引子他精心培養十幾年,足見他對姑姑的忠心。成家想要平反,祖母他們能不能回到大京,還得靠這樣的忠心的人才是。”

“小姐說得極是。”婆子附和著。

墨九垂眸,那藥引子不用去猜,正是她自己無疑。所謂的精心養育自己十幾年,原來師父一切為的都是楚音音。

她化身藥引,救的那個人居然是楚音音。她很想笑,但是她笑不出來。秦昭光有句話說得真是不錯,楚音音是那個真品,而她墨九只是一個贗品。

作為一個贗品,她應該有贗品的自覺。她拿什麽和正品相提並論,拿什麽和正品去爭。在師父心中楚音音是寶她是草,她不過是楚音音的藥引子。

突然她聽到自己的名字,楚音音同那婆子說起她,“那九姨娘半路殺出來,我開始只當她是我的替代品,沒想到王爺竟然看重她至此。聽說她在莊子上過得很是逍遙,見天的跟榮公子一起下山玩。白天她好好教訓過榮世子,把榮世子打得面目全非,而王爺居然沒有訓斥她。”

“小姐,她一個姨娘而已,還是那樣的出身,你何必放在心上。等到王爺成事,他的妻子只能是你,你實在沒有必要同那些下賤之人計較,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。”

“嬤嬤,你不懂。先前我也不太在意,但是我現在實在是心裏沒底。你說萬一她生下庶長子,我該怎麽辦?”

那婆子似乎在思量楚音音的話,聲音突然變得低沈又陰狠,“小姐,這個你放心,老婆子絕對不允許出那樣的事。也是那個吳明月太不中用,否則早已絕了後患。”

墨九聞言心一凜,吳明月對自己下毒,難道幕後之人並不是趙琳瑯,而是楚音音?她想起對方小白兔一樣的模樣,越發笑自己看不透人心。

誰能想得到小白花一樣的楚音音會是瑞王後院裏藏得最深的那個人,她的心中隱隱有些戾氣,憑什麽她的一生都只能做個贗品還逃不過為正品犧牲的命運。憑什麽她要乖乖順從地貢獻著自己的血,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死亡。

別人處心積慮的害她,難道還要她以德報怨為對方獻上生命。

她辦不到!

不是想喝她的血嗎?不是想要她的血解毒嗎?她倒要看看自己的血裏多了許多其它的料,還能不能當成藥引子?

正如她來時一樣,她去時還是那麽的悄無聲息。

寒風吹不散她心頭的怒火,她在莊子附近的山林裏心情狂舞一通。她感恩師父的養育,但她絕不可能做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想法的木頭人。

她是人,不是東西。

她也有喜怒哀樂,也有愛恨情仇。

枯枝落葉在她腳邊圍成一圈,她突然蹲著身體捂著臉。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來,一滴滴一落在泥土之中。

師父,師父。您真的只拿我當一株藥草嗎?

就算是做藥,她也有權利選擇醫誰不醫誰!

月色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,感謝過去多年獨自在鷓鴣山生活的那些歲月,她根本無懼這樣的夜和這樣的山林。

夜鳥的聲音“咕咕”傳來,她一步步走在枯葉之上。

穿過山林,是開闊的田野。

她想起三人行時的嬉鬧,仿佛自己的生活是剝離開的。一半是玩世不恭漫不經心,一半是卑微敏感孤獨寂寞。

回到莊子,她沒有立刻進自己的屋子,而是去敲榮直的門。

一刻鐘後,門從裏面打開。榮直披著一件藏青色的大氅,內裏是白色的中衣,平靜的眼神中倒是看不出來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的惱怒。

“易白,我睡不著。”

墨九閃身進去,關上門。

榮直蹙著眉,細細地嗅著,“你受傷了?還流血了?”

她下意識摸著自己的手腕,“我夜裏睡不著,剛才在莊子裏亂逛不小心摔一跤,破了點皮出了一點血,沒什麽大事。”

“為何睡不著?”他問。

她伸伸懶腰,作勢打了一個哈欠,“我身體很想睡,可是我的腦子和肚子不想睡。我想吃東西。”

他皺著眉,“你晚上沒吃飽?”

“不是,我不是那個餓。”她手摸著下巴,臉上略有些微妙,“易白,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用自己的血給你解過毒。”

“記得。”

一說到解毒,兩人難免都會想起那臉紅心跳的一夜。過後兩人都有默契的不再提及,猛不丁她這一說氣氛瞬間變得古怪。

她腦子裏可沒什麽旖旎心思,命都要沒了,男女之事先擱一邊。

“我的血是很難得的毒,又是珍貴的解毒聖品,我相信你應該能猜得到。。你應該聽說過藥人,我就是其中的一種。我從小被我師父餵毒長大的,這天下的毒,我差不多都吃過。最近我飽暖思毒,有些想吃一些沒有吃過的毒。”

她看到他的眼神,那目光中只差沒有明晃晃把她看成一個瘋子。她小心翼翼地靠近,拉著他的衣袖搖了兩下。

“易白,我們都是這麽好的朋友,這點小幫你不能不幫?”

“我要怎麽幫你?”榮直淡淡地問。

她眉眼彎彎,“我想嘗嘗宮裏最陰狠的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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